前几天在健身房和教练闲聊:“《第一炉香》要上映了,它的原作其实是一部模仿《红楼梦》痕迹很明显的小说,但现在放的宣传片给人的感觉都是民国小清新三角恋。”
教练茫然:“啊?难道《红楼梦》不是三角恋吗?《红楼梦》到底是讲什么的?”
我很惊讶但还尽量掩盖惊讶:“你没看过《红楼梦》啊?”没看过小说总看过电视剧吧,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完全不知道《红楼梦》是讲什么的呢?
结果教练说:“看不进去啊。你看西游、三国、水浒什么的都是战斗,红楼好像就是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……”
好吧,作为一个拥有中文系亲妈的中文系毕业生、十六岁就入行的文字工作者,我只能感谢教练终于让我了解了《红楼梦》的真实普及程度。
但我觉得,《红楼梦》是一部所有人都可以在其间发现自己,也总能通过它得到新收获的小说,所以我找了一个适合教练的角度开始科普:
“清代有个袭爵制度叫随代降等,比如第一代是公爵,第二代是侯爵,以此类推过几代爵位就没了。《红楼梦》中贾家祖先是公爵,百年后爵位已经快要没了,这个家族即将衰败,子弟也没啥出息,贾宝玉是他这一代最聪明的人,如果他参加科举考上功名,贾家就还有希望。但贾宝玉只愿意在大观园里和姐姐妹妹们玩。不过,一家大公司之所以倒闭,也不能只怪总裁未成年的孙子没出息——贾家上上下下都有问题,《红楼梦》讲的就是贾家败落的过程。”
对“社畜”就要用社畜的角度讲故事,当我讲到贾芸认年纪比自己小的宝玉当爹、宝玉随口应了却没有承担身为干爹的责任时,简直是任何社畜都要听之落泪了!
当然,如果大家已经学过了课本上的《林黛玉进贾府》选段,必然明白本书的核心并不是“臭男人”们的家族事业。回想多年前,我看《红楼梦》最初的理由,也不是关注家族兴衰或者最广为人知的三角恋,而是——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。
小学二年级时,我看完《西游记》小说原文,三年级看《三国演义》,四年级看《水浒传》,它们确实都挺适合儿童读者的,打来打去热闹非凡。到了六年级,我觉得自己应该能看最难懂的《红楼梦》了!!小学没毕业就看完了四大名著,听起来特别厉害对不对!!
结果发现红楼梦是用白话文写的,并不难读。比如“要知道,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,一时的欢乐。”这种台词,不说你可能看不出来是秦可卿死后托梦王熙凤时说的……
而意外的收获是,如前文所说,《红楼梦》是一部所有人都可以在其中发现自己的小说。它解答了我的一个人生疑惑,也让我找到了我最喜欢的角色。
——我从小就口齿不清,妈妈带我看过几次医生,医生都说没啥病情,就是咬字不那么清晰,再加上湖北人本来就不分前后鼻音和平翘舌,我讲话时语速一快,旁人就会听不清我在说什么。另外,我的英语口语也很糟糕。
妈妈对此有点担心,但我却在《红楼梦》中找到了信心——“咬舌子偏偏爱说话”,永远大说大笑、心直口快的史湘云,让我觉得自己口齿不清是正常的,是自古以来中国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我也可以毫不在意地任性活下去!
“英豪阔大宽宏量,霁月光风耀玉堂”的湘云还有许多优点,这里就不展开讲了。说回《红楼梦》,它也是一部总能让你得到新收获的小说,常看常新、要一奉十。比如说,最近我甚至发现了贾宝玉与《新世纪福音战士》的男主角碇真嗣之间的共同点:他们都是中二少年,他们的故事都有宗教色彩;他们都有一个美貌又早逝的朋友,他们都被很多美女环绕;他们都和爸爸关系不太好,他们都喜欢音乐……
对《红楼梦》了解不多的人可能会说,你怎么能把传统文学名著和当代日本动漫扯到一起呢,太离谱了!但了解《红楼梦》和它的读者的人就知道,我这点小脑洞根本不算离谱,两百年来,《红楼梦》读者的离谱行为多了去了,考据、猜剧情、搞排行榜、“掐CP”,“泥塑”,写同人等活动,都是《红楼梦》读者玩剩下的,他们甚至在两百年前就留下了大量“弹幕”,还在“弹幕”里互动——
现存甲戌本《红楼梦》里,宝钗拧黛玉的脸时,读者们就在正文旁边批注读后感:“我也欲拧”“我则爱之不暇,岂忍拧耶”……如果当代读者还有机会批注,再写几句“萌死我了”“抱走宝钗姐姐”“都闪开,黛玉是我的!”上去,只怕也毫不违和。
另外,我还有一条独特的阅读体验是,在两百年的漫漫时空中,我发现了一位最合我胃口的《红楼梦》同好,那就是《沉香屑·第一炉香》的原作者张爱玲。
我喜欢张爱玲首先是因为她自己的作品,再然后,发现我喜欢的作家也喜欢《红楼梦》,甚至写过《红楼梦》同人,用现在的流行语说就是双倍快乐,“双厨狂喜”。
研究《红楼梦》的论著不胜枚举,张爱玲的《红楼梦魇》独树一帜。一方面,她站在同为小说创作者的角度去分析曹雪芹的创作意图和删改思路,在许多牵强附会的所谓“红学研究”中显得非常卓尔不群。另一方面,张爱玲对服饰一直保持着独特的审美品位,这犀利的视角也体现在了她的研究中。最后,最特别的一点是,张爱玲出身显赫却家道中落,家庭关系复杂,个人经历艰辛曲折,身处时代潮流的风口浪尖,她其实就很像曹雪芹,也有点像贾宝玉的堂侄女,那个豪门末世颠沛流离的巧姐儿。
这样一位作者的作品,被粗暴地诠释成“民国小清新三角恋”,就像《红楼梦》被理解成“家长里短加三角恋”一样,实在是令人遗憾。
好在,作品本身的魅力会穿越时间,照亮所有找到它的人,并且持续给你新收获。
比如说,我最近突然意识到,张爱玲十八岁时写下的“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,爬满了虱子”,与《红楼梦》名句“好一似食尽鸟投林,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,看似意思相反,却如同那一面红粉一面骷髅的风月宝鉴般,是一体两面。
(本文定稿时间:2021年10月9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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