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其说“魔法少女”也是一个什么都能往里装的框，不如说它是一层什么都能包裹的糖衣。
《奇遇办与魔法少女》其实是2011年构思的故事，当时正流行《魔法少女小圆》，所以我的初稿里还有一句关于巴麻美学姐的梗：“做魔法少女可是很危险的，一不小心头都会被咬掉呢！”
“魔法少女”可以说是较早的一批以女性为主角并面向女性受众的类型性作品了，正如丹璃所言，这个题材有一个完整的套路：主角通常是美少女或者萌萝莉，获得了某种异于常人的能力；通常身边会有至少一个守护精灵或使魔之类外形可爱的吉祥物，战斗前需要变身，换上华丽的服装、甚至变成别人的外形，并且要对旁人保密自己的真实身份；战斗时通常需要使用一些道具（魔杖或武器）和咒文。每每是团队作战，主角通常是穿粉红色的那一个（所以说，《巴啦啦小魔仙》也算魔法少女题材）。
这套题材套路差不多沿用了三四十年，但其中包覆的内核却不断变化。
起初，它确实是纯粹的糖。考据魔法少女这个题材的滥觞，大致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漫画名家横山光辉的《魔女莉莎》与永井豪的《甜心战士》。最早为国人所知的作品则是八十年代的动画《我是小甜甜》，讲述普通的10岁女孩小优变身成16岁偶像少女小甜甜的故事——在印刷和影视技术普及的20世纪后半叶，纸媒、屏幕以及马路两旁，明星美人的形象铺天盖地，侵略着社会大众的审美，也成为了每个平凡少女羡慕的对象。“魔法少女”的变身设定则完全符合少女读者“想要摆脱普通的外型，变成光鲜夺目的大美女”的愿望，当然，最好还有神奇的力量，还要谈恋爱，不明真相的心上人还会爱慕女主的变身形态，形成奇妙的“大三角”——但最终，心上人还是会得知真相并表白：其实我喜欢的还是这个平凡的你。
而平凡的读者们看完这番热闹，也习得了自我认同与真正的成长。
到了九十年代，《美少女战士》和《魔法少女樱》出现了，并且一直红到了现在。社会观念与时俱进，女性意识随着时代进步与经济的发展而不断觉醒，《美少女战士》的剧情演变就是一个集中体现——故事开始于平凡迷糊的中二女生月野兔遇到黑猫露娜，变身成穿超短裙的强大战士“水手月亮”，并遇到了化身夜礼服假面的地球王子地场卫……看起来是个迪斯尼老动画式的标准开头，可本该肩负着“拯救公主”使命的地场卫却渐渐变成了总在被争夺和拯救的那个人，女孩们为了爱情、亲情、友谊更为了实现自我价值，以整个宇宙为舞台展开激烈的战斗……这感觉仿佛奶盖咖啡，光有糖是不够的，还得有点苦又有点提神才行。
新世纪之后，“魔法少女”这块糖果又有了新的应用方向：九十年代的知名动画《天地无用》有一部平行世界设定的衍生作品叫《魔法少女砂沙美》。最近几年大热的《FATE/STAY NIGHT（命运之夜）》借用这种形式，推出了《魔法少女伊莉雅》——原作中的人气配角伊莉雅被提拔为平行世界的女主，然后展开“普通的小学女生突然被选为魔法少女”的熟悉桥段……现在回想起来，最先想出“魔法少女”平行世界套路的人，实在是非常有商业头脑，相当于给美味的棉花糖又包上了一层糖浆，于是可以再热卖个千百万份。
——而考虑到伊莉雅在原作的三个结局里全部惨死，也可以说是用糖浆包裹起了碎玻璃。
另一个事实是，在《魔法少女伊莉雅》这样的故事里，重点是伊莉雅等“FATE系列”的角色，“魔法少女”只是个外包装。这就好像在物资匮乏的时代，糖本身就是奢侈品。当代人糖吃得多了，味觉阈值过高，糖反而成了点缀、陪衬、装饰品。
因此，对新世纪的魔法少女故事来说，“在吉祥物帮助下变成美少女并得到力量”的经典桥段已经变成了糖衣，作者们更关注的，是糖衣之下的东西；不仅仅再是少女应该追求什么样的梦想与爱情、成为什么样的人，而是走向了不分性别、年龄的人性本身——
如果说美少女变身战斗混搭科技与军事的《魔法少女奈叶》系列还可以算是风味浓郁的黑巧，致郁名作《魔法少女小圆》则干脆就是玻璃渣夹心巧克力。在这个故事中，不但吉祥物“丘比”是个邪恶的反派角色，大BOSS“魔女”还干脆被设定为“魔法少女”的最终形态——如果剥掉魔法少女的糖衣，这个故事依然完全能成立，因为它诠释的其实还是“勇者在战胜恶龙之后长出了鳞片与利爪”的永恒叙事母题。甚至，《魔法少女小圆》的编剧虚渊玄干脆说：
“《小圆》的登场人物如果全部换成男性，并且用粤语说台词的话，就完全是香港电影呀。大哥在眼前死去所以暴走的野心家啦，想要阻止这个野心家，不巧自己偏偏是警察啦……都是吴宇森世界里的东西。”
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，你就会发现，最近热门的香港电影《无双》其实也完全可以套进这个套路：傻白甜无辜魔法少女郭富城，富有邪恶魅力的魔女周润发，双重身份的黑长直张静初，有过悲伤恋情的正义使者周家怡，看似和蔼可亲、注定被打成筛子的“丘比”将军阁下……
再拓展替换一下，无论是天降108个美少女的《水边魔法少女传说》，还是“臣本布衣，挺身而出成为偶像”的《三国魔法少女演义》都没什么违和感，就连《三国演义》和《水浒传》原作那凄凉的结局也不怎么需要改动，因为“魔法少女”是万能的糖浆，可以包裹这世上的一切快乐悲伤、欢愉痛苦与血雨腥风；“魔法少女”更是危险的诱饵，狡猾的作者们举着它，诱惑着：
来吃啊，甜甜的，裹着刀片，是人性与人生的味道哟。
（2018年10月25日定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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