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凡先是瞳孔一张，瞧向师哥的眼神中充满惊愕。
然后不到一刻，她便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，比起真的杀掉了师哥还要兴奋得多。
“撼月？”她轻声笑道，声如毒蛇轻嘶。“你终于不再是从前那个自以为是的师兄了。”
“从前的你，会把不相识的人可能遭到的危害，看得比身边人实际所遭的残害还要重。”
“为此你否定了我，却在事后自行夺取了不老之泉，回总部后不但修为大进，形象更是光明正大，受人敬佩。”
“现在，你反而为了杀我立功，放任一整座城镇的居民死光？那么你跟你心里已然堕落的我，又有甚么分别？”
“这夜用不着有人死去。”邹彻说道。“我只想你明白。”
“你开始教人烦厌了。”苏凡以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。“事至如今，尚不放弃吗？”
“我，也同样不会放弃！”
她往天弹指，开始无声诵念敕令丝蛛的言辞。
透过紫月的光辉，在同一时间催发大范围的丝蛛破体而出，乃是苏凡凭一己聪明才智想出的妙法。
自身所知的秘术，她均已掌握通透，且彼此配合得全无窒碍。
然而也因如此，她施法时所面对的风险比任何同境修士也来得大。
尤其是在涉及紫月之时，紫月掌管的灵界权柄，在当世已极少有人得以运用妥善。
此刻她口中念诵，相当于自紫月处借取力量的口令，当中甫有一词缺失，立时会反馈到施术人身上。
她却宁可冒上巨大风险，也要无声诵念，是不是也与自己一样，预知到了某种潜在的危机？
钟澄思索同时，手上也没闲着，一振腕掷出银刀。
果不其然，刀身在触及紫月前便被无形的热能烧熔，彻底失去了形体。
换在平日无事时的钟澄本人，一定没法理解此刻的自己，为何竟会全然失却以往的谨慎，不顾一切地飞掷出手中唯一的兵刃。
然而此时的他不再犹豫。
与建功立业及其前提“活下去”相较起来，长期被猫耍老鼠般玩弄，所积累下的愤怒占据了一切。
至于小镇上那些从没见过面的人，那些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的人，在他心中一向只浓缩成那在浴盘中睡去的年轻厨娘形象。
他确实不想她死去。
那就意味着，其他人也不能死。
这或许只是剎那的怒火冲昏了头脑，形同野兽般不理智的行径。
到钟澄因这鲁莽的选择而死，很大机会会在阴冷的冥河边上一遍又一遍地为自断仙途而懊悔，恨不得再死上一回。
但钟澄还没有死。
只要有一口气，他便不肯放弃希望。
他没有迟疑地自怀中取出青雷竹，只瞧了一眼，便往着那据称来自千年以前的上古之世，位格高不可攀的紫月掷去。
物毁人亡，亦是无悔。
那边厢，刑离和路然无不为钟澄不知该说是勇猛，还是无谋的行为惊叹。
两人均有相助之心，然而既未身在两重月亮交迭的阴影之上，却是竭尽全力，仍不得稍有动作。
刑离身上仍有一件隐蔽法器，可以意念驱动，但既无力调动真气，连将之激活也无法做到。
路然则很快想到了自年幼之时，就被安放于体内的“钥匙”。
她目光晦暗，既知现时无力动用法器，也意识到即使能找到机会，也不敢承受动用它的后果。
就算眼前的世界，用不着钥匙带来的影响已经面临毁灭......
跟三位队员同样，邹彻身边没有已开窍的半丹器，对队员们的困境无能为力。
而他目睹青雷竹径直穿过紫月，不生半点波澜地掉落原地一刻，眼里流露的震惊无奈，也与钟澄本人一般无二。
“原来如此......当日你并没能带走它，只是与遁入灵界的它定下了契约。”邹彻说道。“此刻的紫月，仅仅是灵界真物的投影，你的通灵兽。”
苏凡再也不掩饰发自内心的欢愉。
“师哥你禀性刚烈，必然会以撼月作为最后一步。宁可失望而死，也决不在自我安慰中苟活。”
“你欠我的一条命，由这座小镇来还清。”
她以仙代时的魔族古语吐出敕令的最后一个字。因着她与紫月的特殊关系，又只动用了投影，毫无因逾矩而失控的痕迹。
剎那间，钟澄心底仿如有甚么东西被尖刀一举挖空了。
就在这时。
天际闪过一道曾让他印象深刻的金黄光芒。
当初正是这份辉煌，激励着他在仙途上不惧艰阻，勇猛精进，终于走到了看似命定的末日。
而黄金马车的再次现身，则瞬间将末日的惨淡一扫而空。
车驾掠空之际，星尘随之降落，以马车外层金光减退为代价，将常人一生难以想象的气运散进购马驿的每家每户。
常人体魄远不如修士坚韧，如俗话说虚不受补，难以承受过于强盛的“福缘”，也即祝祭未来之运。
但马车甘愿散落的金光，却人人得以受益。轻病者得以医治，疲累者得复元气。
体内寄生有丝蛛者，更是顷刻间百毒不侵，略伸懒腰便将二十年间最危险的炼成生物逐离体外。
钟澄呆呆地瞧着眼前沐浴于黄金光泽下的小镇，直至马车光华散尽，回归纯白姿态，隐入不远处的山脉后方。
他没有想到，事件竟是以如此简单直接的方式落幕。
曾经为着安平镇文庙遭到冒犯，而风风火火地访候小镇的黄金马车，与地面上的可悲生灵彷佛不在一个高度上。
但也正是队长与自己一行人不畏艰困地缠斗，将紫月催动丝蛛的时间点拖延至此刻。
这才待得救援到来，抹消了长久蒙在购马驿镇民头顶的阴霾。
钟澄也没有忘记，在这山脉中尚有不知多少座洞窟，潜藏着足以将全镇屠灭的丝蛛幼卵。
同时间有一个人，可以轻描淡写地引爆毒窟，将刚被拯救的世界再次带入深渊。
“鹿鸣书院那位年轻金丹境，黄金马车的主人是不会介入这场战斗的。”他向队长说道。“我们掀起来的事，也得由自己盖上。”
队长笑了，却背对着他。
“我正有此意。”
说罢，邹彻双掌拉下，无视紫月，将整轮银白月亮直接砸往苏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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